防止企业滥用竞业限制须完善举证规则

本刊记者 徐明皎

某“大厂”采购岗位员工试用期跳槽后被索赔42万元，某电商平台数据分析师跳槽后被原单位要求赔偿百万元……

普通员工离职后被原单位以违反竞业限制协议为由要求巨额违约金类案件屡见不鲜，且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不少劳动者因此陷入窘境。

上海申浦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吴士刚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建议，在立法和司法上遏制企业滥用竞业协议，保障人才合理流动。

竞业限制让劳动者频“受伤”

昆山某模具公司原普通技术员李某某，在离职又入职其他公司后，被该模具公司起诉要求支付竞业限制违约金，昆山市人民法院审理后驳回了该模具公司的诉讼请求。近日，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这起典型案例。

案例显示，李某某在该模具公司从事喷砂、保护方面的工作，仅是普通技术员，并非高级管理人员或高级技术人员，模具公司未与李某某签订保密协议，也未举证证明其实际接触公司商业秘密。

劳动合同法规定，竞业限制的人员限于用人单位的高级管理人员、高级技术人员和其他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目前，法律对“高级管理人员”有明确定义，但对后两种人员并未有明确界定。

“立法不明确，公司可以把所有人都作为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在吴士刚看来，普通劳动者很难辨别自己是不是属于负有保密义务的人，中底层员工与公司地位不对等，也很难拒绝签订相关协议。

在昆山市人民法院审理的这起案件中，李某某就被要求签订竞业限制协议。法院审理后认为李某某并不属于“其他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

苏州市人民法院发布的白皮书显示，近年来竞业限制案件数量有较大幅度增长，且竞业限制对象以其他负有保密义务的劳动者为主。

上海市行政法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李欣欣曾撰文指出，竞业限制协议的适用主体出现了泛滥的趋势，很多用人单位不区分劳动者是否真正属于掌握本单位商业秘密的人员，一律与之签订竞业协议，一旦其离职后进入有竞争关系的公司，就要求劳动者承担高额违约金。

吴士刚也注意到这一趋势，他发现竞业限制协议不止出现在互联网、新能源汽车等高科技行业，就连贸易、教育等行业也不少见。他还接到过不少“离奇”的案例，其中就有来自产科医生的咨询。“如果医生背负了竞业限制义务的话，那就意味着不能再做医生，只能改行了。这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吴士刚表示。

劳动者面临举证难题

2018年7月，王某进入某信息技术公司担任数据分析工作岗位，后双方签订竞业限制协议。2020年7月，王某因个人原因解除与公司的劳动合同。2020年8月，王某入职上海某科技公司。

该信息技术公司认为王某违反了竞业限制协议，于2020年11月申请仲裁，要求王某履行竞业限制义务，返还已支付的竞业限制补偿金并支付竞业限制违约金200万元。仲裁委员会裁决支持了该公司。后王某诉至法院。一审法院认定王某违反竞业限制协议，酌定将违约金降至24万元。王某提起上诉。

本案中，两家公司营业执照记载的经营范围存在一定重合。王某通过公开信息举证证明，两家公司在经营模式、对应市场、受众都存在显著差别。二审法院最终判决王某无需返还竞业限制补偿金，也无需支付竞业限制违约金。

2022年底，最高人民法院将该案作为指导案例190号发布。吴士刚是该案劳动者的律师。

不过，在吴士刚看来，该案的获胜有一定运气成分。据了解，企业主张前后两家公司存在竞争关系，只需证明营业执照记载的经营范围存在重合，就完成了对竞争关系的初步举证责任。但是，劳动者主张两者实际经营事项不存在竞争关系，则比较困难。由于该案涉及的两家公司都是大企业，业务信息公开较多，找证据相对容易。“如果是中小企业的话，公开信息较少或者没有公开信息，劳动者举证难度则很大。”吴士刚表示，如果劳动者无法完成举证，企业很可能仅凭营业执照范围存在重合就赢得诉讼，让劳动者赔偿高昂违约金。

劳动者想要证明自己不负有保密义务，同样非常困难。据了解，如果是技术人员，又签订过保密协议，法院一般倾向认定其属于“其他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

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调研发现同样的问题。在用人单位主张竞业限制违约金且以判决方式结案的119起案件中，91起案件用人单位获得支持。判决审查逻辑主要有以下几种：第一，基于劳动者签订保密协议的事实，推定劳动者属于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第二，基于劳动者的工作岗位分析认定劳动者可以接触公司的商业秘密，进而认定劳动者属于适格主体。第三，有36起案件在说理部分未论述劳动者是否属于竞业限制的适格主体，仅从竞业限制协议系双方真实意思表示的角度，认定协议有效。

建议完善举证规则

“首先应从法律上防止企业滥用竞业限制。”吴士刚表示，竞业限制范围不宜过大，对是否属于负有保密义务的人员，立法上需要更为慎重。

在李欣欣看来，法院不能仅根据契约自由就认定竞业限制协议有效，而应当根据用人单位的举证实质审查是否存在商业秘密，以及劳动者是否属于负有竞业义务的主体。

在员工是否负有保密义务上，吴士刚建议细化举证规则：对高级管理人员，推定其知悉企业商业秘密;对中底层员工，则由企业举证证明劳动者知悉商业秘密。

在判断后入职公司与原公司经营范围是否重合时，吴士刚认为，应由企业提交证据证明两家公司实际经营事项一致，不能仅凭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