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号
本刊记者 徐明皎
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是一种利用机器学习算法生成各种形式内容的技术，2022年底诞生的ChatGPT是其中知名的代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开启了智能新时代。从图像生成，到音乐生成、视频生成，人工智能的每次进步，都带来不小的冲击。在惊讶于人工智能进展显著的同时，人们也开始担忧：人工智能是否会对就业带来冲击?作为一名普通的劳动者，如何应对这一冲击?政府部门又该从哪些方面帮助劳动者平稳度过这一阶段?就此，本刊记者近日专访了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李磊，请他结合自己的研究领域谈谈对上述问题的看法。
生成式人工智能带来就业挑战
本刊记者：生成式人工智能和以往的人工智能有何不同?
李磊：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推出，不仅标志着人工智能从专用性向通用性的重大转变，更昭示着新一代人工智能迈入全新的高度与广度。生成式人工智能是以强大的自然语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为核心，通过模拟人类逻辑的方式处理信息，专注于创造新的、原创的内容，如文本、图片、声音、视频和代码等。而以往的人工智能主要依赖于人工编程和设定规则来执行特定任务，如视觉感知、语音识别等。这一变革打破了人机之间的沟通壁垒，独特的创造力也具备在各领域通用的潜力，已经成为科技发展全新的驱动力。
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显著特征在于其普遍适用性、人机协同性以及自主创造性。普遍适用性使得这一技术能够广泛应用于各个领域和行业，实现跨界融合与发展。同时，人机协同性使得人工智能能够成为人类的有力助手，协助完成从文本生成到信息检索等各项任务，极大提高工作效率。自主创造性是新一代人工智能的亮点所在，通过训练深度学习方法和分析大量文本数据，它具备强大的自然语言处理能力、文本生成能力以及代码编写能力，能实现高质量的自主创造。以往人工智能应用范围局限于视觉、语音等领域，仅在既定规则下输出结果，适用性、协同性和创造性都略逊一筹。
在人工智能的发展历程中，可以将其划分为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与超人工智能三个阶段。弱人工智能主要解决特定领域的问题，执行特定生产、服务等任务，缺乏人类思考方式和独立自主意识。而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正处于由弱人工智能向强人工智能过渡与转换的关键时刻。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不再局限于单调、繁复和长时间的工作替代，而是能够通过自动控制、编程等方式完成一系列复杂的人工任务。这些机器具备独立思考、计划、抽象思维、理解复杂理念、快速学习及交流等能力，是更加自主、灵活、多功能且无需人类直接操作的人工智能。
本刊记者：生成式人工智能将对就业带来哪些挑战?
李磊：生成式人工智能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正逐步深化。过去，它主要局限于替代那些常规性、结构性和重复性的简单工作任务，如数据录入、简单客服等。然而，现在它已经开始涉足数据处理、文本分析等更为复杂、非常规的工作任务，甚至涉足媒体、法律等领域。这一转变不仅颠覆了劳动者在抽象工作任务上的比较优势，更扩大了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将催生新的职业和技能需求，劳动者需要不断学习和更新自己的技能，以适应新的工作方式。这对于一些年龄较大或教育水平较低的劳动者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但是，我们不必过分担忧。尽管人工智能在某些方面取得显著进展，但仍有许多工作任务是它无法替代的。比如需要劳动者手工操作、体能投入和灵活应变的工作任务，涉及复杂推理、判断、类比学习、抽象问题解决能力的工作任务，还有情感表达和人际沟通能力相关的工作任务，也是人工智能难以企及的。这些工作任务仍然需要人类劳动者的参与和贡献。
同时，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也为企业带来诸多机遇。它可以显著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扩大生产规模，创造新的工作任务和岗位。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可以创造许多新兴领域，这些新兴领域不仅为劳动力市场提供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也增加了对劳动力的需求。通过创造相对于人工智能更具比较优势的工作任务，可以直接抵消其对劳动力的替代效应，从而降低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
对不同人群的影响存在差异
本刊记者：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应用对劳动者的收入将产生哪些影响?
李磊：影响是复杂而多元的，这涉及收入的创造和分配问题。
首先，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应用会替代一部分劳动者，尤其是那些从事简单、重复性工作的劳动者。这导致部分劳动者的就业机会减少，从而影响他们的劳动收入。
其次，人工智能的应用会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为企业创造更多的价值和利润。然而，这些利润的增加并不一定会均等地惠及所有劳动者。一方面，那些掌握先进技能和知识的劳动者可能会获得更高的收入，因为他们能够更好地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提高工作效率和质量;另一方面，那些技能水平较低或从事被替代性较强工作的劳动者可能会面临收入下降的风险。
已有的研究认为，人工智能作为资产的一部分，其应用可能会提高资本收入份额，降低劳动收入占比。但也有研究观察到，随着人工智能长期生产率效应的逐渐显现，劳动力工资水平也在同步增长。这种工资的快速增长和劳动份额的稳定，与人工智能带来的生产率提升和新任务的增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新任务的增加所带来的生产率提高，实际上能够抵消由替代效应带来的收入份额减少。
本刊记者：人工智能的应用对不同人群产生的影响为何会有所差别?
李磊：不同类型劳动力受技术进步影响并不相同。
研究发现，人工智能的应用显著加剧了劳动力技能间的结构性差异。高等技能和低等技能劳动力的就业需求日益上升，而中等技能劳动力的就业机会却逐渐缩减。这主要因为中等技能劳动力所从事的工作往往更趋向于重复性和常规性，因而更容易被人工智能技术所替代，导致丧失就业机会。相反，高等技能劳动力通常从事那些专业、技术及管理类等不易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工作，他们因此能够获得更优质的工作机会和更高的收入，从而加剧劳动力群体间的技能溢价现象。人工智能的应用对中等技能劳动力的挤压会促使中等技能劳动力转向不易被替代的服务类、语言互动类工作岗位，导致低等技能劳动力就业增加，从而产生就业两极化现象，扩大技能劳动力群体间的就业差距和收入差距。
随着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的深入应用，其强大的自然语言处理和内容自主生成能力正在对数据处理、文本分析等高等技能劳动力所从事的工作岗位产生影响。一些原本由高等技能劳动力承担的工作，如会计、销售、银行柜员、律师和医疗设备操作员等，正面临着被人工智能替代的风险。但是大多数对创造思维和认知能力有着较高要求的高等技能岗位，如技术研发、维护和监督等领域的工作，人工智能在短期内仍难以完全替代。
新一代人工智能技术的推出，使得非常规化、认知类的工作任务也开始实现自动化。编程、调试、内容创造及统计分析等原本仅由人类完成的工作任务，现在也开始被人工智能所承担。这意味着，许多具有创造力和分析能力的非常规任务劳动力也面临被替代的风险。同时，由于短期内人工智能创造的新任务与所需劳动力的适配度较低，长期新任务的复杂程度降低，非常规任务劳动力的就业需求和收入水平可能会呈现出下降趋势。人工智能的应用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从事不同类型工作任务的劳动力群体间的结构差异。
人工智能对个体不平等的影响还体现在性别差异上。人工智能具有认知技能偏向性特征，它降低了对生产、操作等重复性体力劳动的需求，增加了对认知任务的需求，从而有助于缩小性别间的就业和收入差异。同时，以数据为基础的人工智能推动了平台经济和零工经济的快速发展，为女性提供了更加灵活的工作场所和时间，大大增加了她们的就业机会和收入水平。
积极应对人工智能应用带来的变革
本刊记者：新一代人工智能对劳动者提出哪些新要求?
李磊：可以预见，未来劳动者将与人工智能共存，劳动者的适应性和技能都需要与人工智能相匹配和互补。适应性方面，劳动者需要快速适应由生成式人工智能带来的职业结构和工作环境的变化，包括接受新的工作方式和流程，与智能系统进行有效的协作。
技能上，劳动者需要具备人工智能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包括但不限于对算法、数据科学、机器学习等基础原理的理解，以及掌握相关工具和平台的使用。如果劳动者具备批判性思维和创新能力，便能在新一代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进行更高层次的创造工作。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迅猛进步，具备科学技术素养、熟练掌握算法理论与智能技术的现代产业技术人才会脱颖而出，这类人才是未来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与产业升级的核心支撑力量，也是社会对劳动者的要求。
面对人工智能应用带来的不平等问题，劳动者首先要发挥自身的独特优势，积极主动学习新技能，远离会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岗位，学习和人工智能相关的新兴技能;第二，要掌握多元化技能知识，积极培养成长型思维模式，并贯彻终身学习的理念，尤其是机器学习、大数据分析、自然语言处理等;第三，提高情感、创造力、责任感和道德思考等具有人类特质的综合技能，在人工智能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和沟通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人工智能虽然强大，但在这些方面仍无法完全替代人类的思维和创造力。
本刊记者：面对人工智能应用带来的社会变革，政府应当发挥哪些作用?
李磊：第一，强化政府宏观调控作用，通过出台相关产业政策和社会保障政策，在积极推动与新一代人工智能协同发展、培育新产业与新业态的同时，着重关注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为劳动者工作搜寻和职业转换提供保障，提供就业信息咨询和推荐、劳动力技能培训等。同时，通过降低劳动力调整成本，给予失业者失业补助和住房补助等，帮助失业者实现快速再就业，提高劳动力市场匹配效率。
第二，建立与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相适配的就业培训和教育体系，提高劳动力素质和技能。高校可根据人工智能技术发展趋势增设相对应的学科专业，包括机器学习、智能制造工程等相关专业，为劳动力市场补充相适配专业的劳动力储备。
第三，完善安全和隐私保护专项治理体系。人工智能无法以与人类类似的方式思考伦理和道义问题，其所依赖的规则和算法无法理解人类社会的伦理原则，从而可能会出现许多虚假不合常规的信息。并且，在复杂的道德和法律问题中，人工智能无法做出人性化且符合法律的决策。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应在符合道德和伦理原则的基础上进行，应强化对人工智能应用的监督和监管，并在特定情境下，充分考虑人类情感、道德和责任感，保障人类在特定领域工作的不可替代性，从而保障人类的合法权益。
编辑：白楚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