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永：“一带一路”基建行业的国际仲裁新观察

9月6日，中国仲裁周期间最高规格的盛会——2023中国仲裁高峰论坛暨第三届“一带一路”仲裁机构高端论坛在北京隆重召开。本届论坛由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以下简称贸仲）与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以下简称联合国贸法会）共同主办，以“直面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浪潮的国际仲裁”为主题，就国际仲裁的实践经验和最新成果展开交流对话，展望国际争端解决的未来发展方向。

以下内容是中建国际建设有限公司总法律顾问兼首席合规官、贸仲仲裁员李志永围绕论坛第二项议题“前沿对话：国际仲裁热点问题的新观察”的主旨发言节选。    

我报告的题目是《“一带一路”基建行业的国际仲裁新观察》。我会站在一名“一带一路”法律实践者的角度与大家回顾一下中国基建行业国际化的发展历程，分析最新行业趋势及有关仲裁的最新观察，谈一些个人体会。

首先我们来回顾一下中国对外工程承包行业的发展历程。2023年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也是对外承包行业发展43周年，还是我本人从事国际工程行业20年。中国国际工程承包行业全面发展并取得全行业突破得益于2003年国家“走出去”战略的推出，期间经历了两个黄金十年，分别是2003年到2013年，被称为是全球国际工程行业的黄金十年，另一个是2007年到2017年，被称为是中国国际工程的黄金十年。期间，中国国际工程承包业务市场增长趋势明显，年均两位数以上，实现了快速发展。

中国对外工程承包2022年营业额是1550亿美元，近几年维持同等水平，考虑到行业带动比的话，每年带动关联产值在4万亿人民币左右。国际同行竞技，在全球国际承包商250强中，就数量来讲，中国企业从1999年有30家企业上榜，到2023年有81家企业上榜；从营业收入来讲，在1999年，250强里中国企业只占全部总额的4.3%，到2023年则提高到了27.5%，“一带一路”倡议于2013提出，其时正处在中国对外承包工程行业快速发展历程的中间环节；1999年到2023年的24年间，250强榜单上中国企业的营业收入合计增长了23.4倍，欧洲承包企业的营业收入合计增长了3.6倍，增幅对比可见一斑。

中国国际工程业务过去二十余年发展增速明显、成绩显著，但作为一线从业者，我觉得行业同仁仍然需要对我们自己的发展现实保持一个清醒的认识，因为中国国际工程企业的收入总额距离欧洲领军梯队的收入总额其实还有很大差距，只不过从1999年差距幅度很大，到2023年大幅缩小了，到2022年中国国际工程企业营业收入总额仍然只有欧洲梯队的60%。更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对收入总额用企业数量进行平均的话，恐怕差距会更大，ENR250强榜单前列的欧洲企业的国际化程度要远远高于我们中国企业。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说明中国基建企业国际化提升的空间仍然很高。我所在的中国建筑作为“一带一路”投资承包企业主力之一，自2016年以来稳居ENR全球最大250家工程承包商第一位，2023年位列ENR全球最大250家国际承包商第六名，一路见证了国际工程承包行业过去四十三年的发展历程，全面践行着国家“一带一路”倡议落地。

接下来我们看一下行业发展的当下及未来。从业务模式来看，中国国际工程行业经历了劳务输出和工程分包、施工总承包、工程总承包，再到近些年比较火的融资带动总承包（F+EPC），以及投建营一体化等多种业态、多种模式，当下的行业实践中，往往是多种模式并存。业内称国际工程有三驾马车，分别是承包、融资与投资。其中，传统承包业务仍然是中国企业在海外市场的主要业务来源，占比仍然最大，超过了50%，政府资金仍然是最主要的资金来源；第二驾马车是融资带动或金融支持的业务，多采用买方信贷和卖方信贷的模式；第三驾马车是投资模式，包括有绿地和棕地投资等，有不少企业是投资带动承包的需要，可能采用BOT、BOO、PPP等多种形式。其中，融资带动总承包（F+EPC）模式成就了中国国际承包工程发展的黄金十年，使得中国基建企业的国际化水平大幅提升。中国金融机构对国际业务的支持，可以从信保中长期保险的历史数据清晰呈现，中长期信用保险的保额从2008年到2017年持续上升，到2018年则显著下降，说明当年中国资金大幅收缩。另一方面，中信保海外投资保险规模持续上升，说明中国海外投资持续加大，中国传统承包企业向投资带动承包、投建营一体化的转型已经成为一种必然。

绿色低碳是全世界近些年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加强环境保护也是全球各国政府的普遍共识，绿色低碳项目愈发受到投资者的青睐。《世界投资报告（World Investment Report）》数据显示，2021年全球可再生能源和电力投资占比为50%，金额达到了6180亿美元。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全球其他国家，绿色能源、电力能源因为独特的行业特点、业务特色，例如投资增长趋势显著、建设周期比较长，利益关联方比较多等，其相关投资和争端都非常值得我们给予特别关注。

前面提到的这些行业的发展趋势给国际基建国际争议和仲裁带来哪些影响呢？我来谈三个个人观点。观点一，传统承包业务模式下，随着近年全球经济下行，多国负债高企，政府财政实力下降，投资能力变弱，基础设施上马数量减少，也就导致承包商竞争加剧、同质内卷、利润下降。同时，国际工程买方市场导致合同风险分配本来就不平衡，传统的合同管理风险加剧，承包行业微薄利润下的抗风险能力有限。可以预见未来几年，国际工程行业索赔、争议和仲裁的案件数量会呈增加趋势。观点二，私人投资模式下（新能源项目投资属于典型代表），特许投资经营回报、施工承包合同项下的工期对承包商有着显著的影响。与此同时，投资协议和承包协议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单个协议违约可能会导致上下游一系列协议联动违约，严重时甚至可能会被终止。尤其是新能源这类建设周期比较短的业务，施工合同工期延误会导致投资协议项下还款违约风险增加。这种情况下，传统的仲裁路径很难满足这类项目快速争端解决的需求，漫长的国际仲裁程序往往会导致短平快的施工目标落空，进一步导致投资人投资失败、金融机构如期回款无望。因此，在私人投资、项目融资或新能源投资项目中，考虑快速仲裁程序，或者高效的ADR等机制来尽早确定违约责任，以维持整个交易结构稳定和投资目标实现，不至于出现多利益关联方一损俱损的结果。观点三，在投资带动承包和投建营一体化模式下，同一个主体可能会有多种身份。比如说承包商同时还是投资商，又是运营商。投资方式多样，角色混同、利益交织导致争议更加复杂、争端的处理更加困难。而且，随着中国企业投资力度持续加大，可以预期未来的投资仲裁数量将会增加。与此同时，随着黄金十年间中国金融机构为多国提供大量中长期信贷支持，随着众多项目建设期结束，贷款协议近些年也到达还款期，可以预见，未来中国金融机构和借款主体之间的争议、金融机构和东道国之间的争议也会呈现增长的趋势。

大家说当今全球处在一个VUCA时代（volatile/易变的，uncertain/不确定的，complex/复杂的，ambiguous/模糊的）。三年疫情之后，世界经济本身就复苏乏力，中美关系对国际投资和基础设施领域带来一系列影响，我个人认为，面对国际环境诸多不确定因素，我们更应该持续打造属于中国企业的确定性，铸就企业自身国际竞争的核心动力。中国基建企业国际化发展道路道阻且长，但我个人坚信我们行则将至。中国基建企业国际化发展的下一个十年是国际规则意识、法治意识、合规意识、管理意识进一步提升的十年，行业与法律的融合将更加紧密，展望并期待国际仲裁赋能国际基建行业发展新动力。在共建“一带一路”高水平发展进程中，作为一名坚守国际基建行业的法律人，相信中国基建行业的国际化方向不会改变，期待和各位专家一道为行业发展助力，推动行业国际化发展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