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智能的社会治理走向智能社会的治理

□ 苏竣

看到吴结兵教授即将付梓的书稿《走向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我特别高兴。“加快推进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是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上提出的重大战略部署，也是当年国家社科基金的重大招标项目，这是国家社科基金第一个关于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课题研究。2020年，吴结兵教授作为首席专家承担了该重大项目的研究任务。吴结兵教授是社会治理领域国内外知名的专家学者，长期深耕该领域的理论探索与实践研究，拥有了深厚的学术积淀和丰富的实践关怀。4年时间过去了，吴结兵教授团队不仅顺利完成了课题研究，而且产出了社会治理研究领域又一重要成果。本书学理深厚，应用性强，可以说是市域社会治理研究的开拓之作。

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社会治理便与文明发展同步而生。在中国，社会治理不仅是国家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由广大人民群众参与实践形成的动态过程。不管是古代的宗法制度、乡里制度，还是以家长制为代表的传统人伦关系结构，群众在长期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治理智慧与经验。这种以人民为中心的实践传统，为当代中国的社会治理体系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土壤。当今世界，随着经济、科技、文化的迅速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城市作为社会、经济、政治中心的作用愈加突出，大型城市的智能化发展不断推动社会结构的复杂化与功能分化，对传统社会治理模式提出了全新挑战。在全球化、信息化、数字化等新技术浪潮下，西方国家在社会治理中的制度性困境与社会撕裂日益显现。党的二十大明确提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并设立中共中央社会工作部，持续推进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如何推动市域社会治理的现代化，如何有效整合各类社会资源，提升治理能力，如何在地区层面实现社会治理的科学化、精细化、智能化，如何通过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促进社会治理的可持续发展、探索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治理现代化路径，这些都是当前社会发展中的真问题，也是社会治理领域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价值。

针对这些问题，吴结兵教授团队探讨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路径与实践，为新时代社会治理模式创新提供理论支撑和实践指南。通过对市域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系统研究，本书从多个维度构建了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理论框架，并结合当前市域社会治理面临的复杂挑战，提出了一系列政策建议。正如书名所示，“走向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不仅是对当前治理体制的反思，也是对未来社会治理蓝图的描绘。

全书让我印象深刻的，首先是对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的系统性阐述。在阐释“市域社会治理”这一新概念的基础上，全书构建市域社会治理体系和市域社会治理能力的主要维度，探索揭示市域社会治理的理论内涵、制度体系和能力框架。在研究视角上，全书力图突破已有基层社会治理的研究路径，充分考虑到城市地域特性、立法与行政的相对独立性、权责完备性等特点，强调市域社会治理的整体性和综合性，在此基础上分析市域社会治理所面临的问题、实践进展、发展规律和政策举措，为理解市域社会治理提供了一个新的框架。

其次，全书展现了现代科技与社会治理的深度融合。在现代社会治理中，科技的应用日益成为提升治理能力的重要手段。相比县域，市域往往具有更加显著的科技人才优势，这为推动科学技术与市域社会治理的深度融合提供了现实基础，同时科学技术也为应对市域社会治理复杂性和整体性提供了重要的解决方案。从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出发，从科技支撑体系和数字治理能力两方面，全书重点探讨了科学技术在市域社会治理中的具体应用及其可能带来的治理效应。

当前，传统的政府治理手段已经难以满足精准捕捉和预测社会发展态势的需求。因此，社会治理的第一步是需要运用技术强大的赋能效应，实现“智能的社会治理”，更新治理工具和手段，提升治理能力。这也是社会转型过程中，治理作为社会系统构成单元的题中之义。当前各地的实践探索已经为智能的社会治理提供了包括治理平台搭建、元数据管理、大模型利用、全要素模拟在内的一系列成功经验。

尤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突破促使利用大模型推动社会治理智能化成为新潮流。不少地区都开始借助大模型对海量数据进行深度分析，为政策制定提供数据驱动的洞察和建议，甚至直接生成可供参考的政策文稿，进一步提升智能决策能力；通过对公共服务需求、满意度等数据的深度学习，改进服务设计和资源配置，提升公共服务质量和效率；利用大模型分析社交媒体、新闻报道等数据，快速识别社会热点、公众情绪变化，为舆情应对提供及时准确的情报；为基层网格员配置智能代理（AI Agent），通过更加拟人化的人机交流，协助开展网格数据采集，在降低基层负担的同时，从根本上解决数据质量不高的问题。

随着数据、算法、算力储备的全面提升，通过智能社会模拟器实现对社会的全要素模拟和监测也变得更具有可行性。利用社会模拟器对拟出台的政策进行模拟，预测其对经济、社会、环境等各方面的影响，辅助政策制定者进行决策优化；模拟各类灾害、危机情境，测试应急响应机制的有效性，优化应急预案，提高应对复杂事件的能力；模拟城市交通、公共服务设施布局、人口流动等，优化城市规划方案，提升城市管理效率等也成为多地在“智能的社会治理”阶段的建设目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信息技术、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兴科技快速发展,大大拓展了时间、空间和人们认知范围,人类正在进入一个‘人机物’三元融合的万物智能互联时代”。智能社会中社会治理的深刻转型正不断涌现，未来人工智能作为独立主体带来了新质生产力、文明新形态、社会运行新机制，可能引发信息茧房、就业替代、群体极化、社会“脱域化”等新的治理风险。智能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都会产生迥异于传统社会的系统变革，对社会治理也提出了新要求。

因此，除了开展技术赋能的“智能的社会治理”研究，近些年我一直倡导并开展“智能社会的治理”研究。2019年春，来自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单位的专家学者，联名发起了“开展人工智能社会实验，探索智能社会治理中国道路”的倡议。在大量前期工作的基础上，我们针对人工智能社会影响的问题，率先提出了开展长周期、宽领域、多学科人工智能社会实验的政策建议。科技部组织制定了《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建设工作指引》，将社会实验作为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建设的重要工作。中央网信办等有关部委也制定行动方案，在全国开展人工智能社会治理实验。对人工智能技术进行规训的角度，人工智能社会治理实验阐释了以社会实验为代表的实验主义治理新范式，提出在通用人工智能日臻成熟、智能社会转型提速的新形势下，加快从“智能的社会治理”转向“智能社会的治理”，构建人文智能社会的发展目标。

人类社会的智能化转型正加速发展，正如书稿展示的，数字化的市域社会治理方兴未艾，智能技术引发的社会治理问题也不断涌现。以《走向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一书的付梓为契机，我由衷地希望更多的研究者能够投身到智能社会治理的宏大事业中来。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重构了传统的社会治理逻辑，我们需要在理论机制、政策研究与伦理规范等维度构建中国自主的智能社会治理理论框架，不断丰富科技治理与科学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体系，不断营造智能社会的人文氛围，为推进我国的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作出贡献。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