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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中的若干刑法理念

2025-04-07 16:40:24 来源:法治日报-法治网 -标准+

□ 郝铁川 (河南大学法学院教授)

法史学界研究法律思想史,偏重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而对《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史书有所忽略。这些史书所记载的春秋战国的社会思潮,恰巧是诸子百家产生的土壤,如果忽略而过,难免舍本逐末。因此,笔者以《左传》中的若干刑法理念为例,说明战国法家思想与其源流关系。

1.不赏私劳,不罚私怨

《左传》昭公五年记载,“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私劳,是指对自己有恩德之人。私怨,是指跟自己有怨仇之人。执法时不能徇情枉法,让那些对自己有私恩的人无功受赏,也不能让那些跟自己有私怨的人无过受罚。这句话强调赏罚要依法而行,不能凭个人恩怨,即公私分明、赏罚公正。这种思想正是战国法家“赏罚分明”思想的源头。《韩非子·主道》载:“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意思是,如果确实有功劳,即使疏远卑贱的人也一定给予奖赏;如果确实有过错,即使亲近喜爱的人也一定加以惩罚。疏贱必赏,近爱必罚,那么疏远卑贱的人就不会消极懈怠,而亲近喜爱的人就不敢骄横跋扈了。

2.同罪异罚,非刑也

《左传》襄公六年记载,华弱与子荡均在宋国王室任职,一次嬉戏时,子荡在朝堂之上将弓弦套勒华弱颈部,然而华弱并未做激烈反抗。这一幕正好被宋平公看见。宋平公认为,“司武(即司马)而梏于朝,难以胜矣”。意思是,作为司马的华弱在朝堂之上被人如此侮辱,竟不反抗,其懦弱程度恐难以胜敌。于是,宋平公罢黜了华弱的司马职务,同时将其驱逐出境。子荡的同族司城子罕认为,“同罪异罚,非刑也。专戮于朝,罪孰大焉”。意思是,在此事件中纠纷的双方当事人均有过错,双方应同罪同罚,只罢黜并驱逐华弱显失公平。同罪异罚,不能体现“刑”的公平性。犯同样的罪,处罚却不同,这不是刑法的原则。

反对同罪异罚是春秋时期的普遍看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晋文公率军侵曹伐卫,俘获了曹卫两国国君。不久晋国释放了卫国国君,但曹国国君一直被羁押未放。曹国使者游说晋文公曰:“同罪异罚,非刑也。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将若之何?”曹国使者所说的“同罪异罚”的意思是,曹卫两国都曾得罪过晋文公,在此次晋国侵曹伐卫战争中,曹卫两国国君均被俘获,卫国国君被送回国内复位,而曹国国君仍被羁押,为同罪不同罚的做法。

春秋时期的这一思想是后来法家“壹刑”主张的源头。《商君书·赏刑》说:“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赦。”

3.赏不僭而刑不滥

《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记载,楚国令尹子木问:楚国大夫与晋国大夫孰贤?声子没有正面回答楚国令尹子木的问题,而是说:“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与其失善,宁其利淫。”意思是,善于治国的人,奖赏不超越本应所得,刑罚不乱不滥。这句话说明治国要赏罚得当,才能使人心服、天下治。

此话对法家韩非子的老师荀子影响很大。《荀子·致士》直接引用:“赏不欲僭,刑不欲滥。赏僭则利及小人,刑滥则害及君子。若不幸而过,宁僭勿滥。与其害善,不若利淫。”

4.审理疑难案件“必以情”

《左传》庄公十年记载,齐国将发动讨伐鲁国的战争,鲁国武士曹刿问鲁庄公如何备战齐国。在谈及狱讼问题的处理时,鲁庄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即在审理民众狱讼案件时虽然不能一一查明,但一定要根据情理加以判断。这种处理狱讼的方式,《左传》作者认为是“忠之属也”。这种思想对天理国法人情相结合的思想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5.治国制刑,不隐于亲

《左传》昭公十四年记载,晋国的邢侯和雍子争夺鄐地的田地,很长时间也没有调解成功。士景伯去楚国,叔鱼代理他的职务。韩宣子命令他判处旧案,罪过在于雍子。雍子把女儿嫁给叔鱼,叔鱼宣判邢侯有罪。邢侯发怒,在朝廷上杀了叔鱼和雍子。韩宣子向叔向询问怎样治他们的罪。叔向说:“三个人罪状相同,杀了活着的人示众、暴露死者的尸体就可以了。雍子知道自己有罪,而用他的女儿作为贿赂以取得胜诉,鲋罔顾法律,邢侯擅自杀人,他们的罪状相同。”于是杀了邢侯陈尸示众,并且把雍子和叔鱼的尸体摆在市上示众。孔子评论:叔向,他有着古代流传下来的正直作风。治理国家大事使用刑法,不包庇亲人。三次指出叔鱼的罪过,不为他减轻处罚。做事合乎道义,可以说得上正直。

“治国制刑,不隐于亲”强调司法不徇私情,这对后来“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史记》)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遍览《左传》,不难发现,不仅仅是法家,其他学派的主张也都可在其中找到源头。

编辑:武卓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