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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好好生活”

“二姐”站上舞台 诗人回到土地

2025-03-31 16:52:51 来源:《大众日报》 -标准+

“人家说我这叫爆火,其实我在爆火开始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过气。”52岁的吕玉霞脸颊瘦长,双目炯炯,一口白牙衬着古铜色的脸庞,就像身后漫天余霞里,白云嵌进黄土。

山东省蒙阴县水明崖村起伏的山丘,环抱着吕玉霞在村庄坡道尽头的家。

3月23日,记者到访时,她正在庭院里麻利地刷着锅碗,粉色套袖沾着零星水渍,手头的家务活儿依然是她当下最紧要的事儿。

走红之后,诗人如何继续写诗?吕玉霞说,“我还是会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

“脚踏黄地,两手泥巴,它不就是土吗?”

吕玉霞的诗里,处处嵌着四季、花树和瓜果蔬菜。这些生活里再具体不过的场景,构成了那些小诗里泥土扑鼻的语感——2024年初春,沂蒙山久旱逢雪,她写下喜悦,把雪比作“麦苗打滚撒的欢儿”;秋天结了果儿,瓜在她笔下就变成了“土地用300次日升日落酿成的酒坛”。

这些活泼泼、脆生生的比喻,让“沂蒙二姐”这个账号的评论区逐渐热闹起来。今年3月,吕玉霞初尝爆火滋味。

过去半月以来,小红书账号“沂蒙二姐”迅速涨至30万粉丝;在抖音,她的每条最新视频都有数万点赞,最高可达30万,评论区挤满了“对诗”的人。每条视频封面,吕玉霞都笑得满怀,牙花显出亲切。

走在路上,她已经习惯了陌生人热情地招呼“二姐”。也随时会有人冲出来要求合照,吕玉霞从不拒绝,笑容的分量也一定给足。

3月23日,吕玉霞在蒙阴县田间接受采访。记者 张焕辰 报道

但她在人堆里拍摄视频时仍有几分害羞,在围堵人群和手机镜头的注视下,“沂蒙二姐”悄悄退场,展现出一位普通农民的局促。肌肉紧张地打架,嘴巴和颧骨无法统一出一个笑容,她连拍几次面部,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找个人少的地方再来一遍。过后,她悄悄对记者说,她其实不是怕人看,而是觉得不好意思,打断了别人欣赏杏花的连贯情境。

媒体和平台共同的魔法,让“二姐”成为“草根诗人”的代言人之一,但吕玉霞冷静地用“双刃剑”形容送到盘中的流量。随即她又半开玩笑地说,“你要说火的话,其实我20年前或许就该火了,因为我没有变过。”

在吕玉霞看来,自己日复一日写些东西,并非是需要耗费心力坚持的苦事,反而更像劳作之余的排解。

作为农家妇女的“二姐”,在农田里耕种了数十年,同时也在创作这片沃土里耕耘了数十年。锄头凿进土,歇在田垄上,日出日落间游走,吕玉霞认为自己的创作追求一种真实的质感,“我想写实的东西,是我眼睛能看到的实,我把自己的感想也好、思想也好,写进地瓜里、写进芋头里、写进桃子里。”

短视频时代来临后,吕玉霞写作的阵地,悄然从只对自己敞开的笔记本腾挪到了热闹的网络平台。她学习的劲头很足,拍摄剪辑很快掌握,一个人就可以像一支高效的团队。在她看来,每天写个文案、发个视频,就像种地一样,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发反而感觉不对劲。

后来她的作品被称为“土味”诗歌,吕玉霞也不气不恼,反而高高兴兴接过这个“帽子”,“脚踏黄地,两手泥巴,它不就是土吗?土其实就是我的生活,说我的顺口溜里带土味,是对我的肯定。”

在流水线,想象一个春天

吕玉霞坚持把自己的小诗叫作“顺口溜”。对比格律严明、修辞壮丽的“正统诗歌”,她坦言自己有点自卑,本来就只念了几年书,文学上没有那么深厚的积累,韵脚押到第三句就显为难。

15岁时,“数学一塌糊涂”的吕玉霞离开校园,进入纺织厂工作。在这里,吕玉霞把文学密密缝进了青春的针脚。

所有人都大汗淋漓,是吕玉霞对纺织厂最深刻的记忆。她解释,那个环境一进去就一直冒汗,因为夏天不能开风扇,一开纱线就会断裂。在织布机轰隆轰隆的催促中,她一干就是10多个小时,噪音就像闷声闷气的抱怨。

她回想,当自己站在流水线时,虽然手上不停将纺线机械穿引,但头脑世界里却非常自由快活,“我只要把那个机器开转了,我就去想林黛玉的葬花吟,想金庸笔下的仙女姐姐,这些东西就会支撑我度过一段漫长的工作时间。”

工作时间规律的纺织厂生活,也成为吕玉霞阅读最多的一个阶段。下班后,她在宿舍被窝里读完了厚厚一大摞《青年文摘》《知音》等杂志。每月发100多元工资,她精打细算着生活开支,剩下多半拿去买书、订杂志。

在吕玉霞的评论区,年轻读者把她视作“另类母亲”的范本,希望自己的母亲也有一方天地安置兴趣,有栖息“诗与远方”的灵魂容器。

吕玉霞很喜欢大冰,脱口而出他对理想生活的描摹,“平行世界,多元生活”。

“二姐”火了,诗人吕玉霞继续写诗

“农民诗人”这个称呼,并非吕玉霞独有。

事实上,舆论场向来偏爱“反差叙事”。阅读海德格尔的工人陈直和写下文学自白的保姆范雨素,乃至身有残疾的余秀华,都曾因自身处境和文学艺术追求的反差,被公众投去热切关注和探寻的目光——这种目光里有善意、欣赏,亦有几分犹疑。

爆火后,吕玉霞的评论区90%的回复都是积极的赞许,在互联网上已属难得,但她仍遭遇了质问:她诗中田园牧歌式的农村图景,是否在美化乡村生活?

吕玉霞没有打算回避,路过坐在田埂上的同村人,她热情地打了下招呼,而后平静地说,“我坐在这里,我的脸、我的肤色、我的皱纹,农民的苦农民的累,你们觉得一眼能看清楚吗?但我也想在这种生活中寻出一种美,展示成文字中美的表达。”

“和DeepSeek相比,我的优势是更了解土地,也更了解农民。”在AI代写的质疑声愈加激烈时,吕玉霞有些困惑,她并不认为AI能够透过她的双眼去看世界,“AI再强大,它得为人类所用,我现在也想学,学好去帮帮扛着锄头的老人。”

和诗人的浪漫天性稍有违背,吕玉霞的话有一种长期和土地为伴的分量,她认为自己的双手仍然是母亲的手、妻子的手、儿媳的手。

但她也开始打算,等热潮退去,去内蒙古大草原,看看“平”的世界是怎样的——蒙阴是丘陵的曲线造就的,她笑说,人就是喜欢和自家不一样的环境。

“托举”也是吕玉霞在聊天中频频提及的一个词,她计划着把直播间让出来,让给年轻的农村孩子,或者读读他们写的诗,给他们一个被看见的机会,“农村出去的孩子,他们有才艺的、有表达力的很多,只是没找到一个舞台而已。”

“沂蒙二姐”或许会长久火下去,或许很快就会“过气”,但诗人吕玉霞必须一直写下去,她很笃定,回到生活里才能继续写诗,“该种地、该做饭、该凌晨四点爬山摘香椿,不会变。我不去和任何人的生活并轨,它没法并轨。”

傍晚7点,天全然黑了,夜幕和田地相接,融成一团朦胧的梦,不比诗人脸上的沟壑更分明。风里有了寒意,吕玉霞拉紧了薄袄,又笑笑补充说,“生活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好好生活。”

(2025年3月31日《大众日报》记者 张瑞雪 张焕辰)

编辑:吴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