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群鹅,惟伊头顶王冠,妍姿中透出郁悒,纤柔而不失高贵。正与邪,爱与恨,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加持下,足以酝酿一场史诗级的悲喜“童话”。这是古典芭蕾舞剧《天鹅湖》中被恶魔变成白天鹅的奥杰塔公主的形象。
芭蕾舞剧《天鹅湖》是俄国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代表作品。该剧主要讲述王子和公主坚贞浪漫的爱情故事。近年来,每至岁末年初辞旧迎新之际,各种版本的芭蕾舞剧《天鹅湖》会在中国各地竞相上演,争奇斗艳,颇具“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娟娟”之态势。
据悉,建团即驻演“冬宫”超10年的圣彼得堡国立柴可夫斯基芭蕾舞团,即将首次来华,于1月29日大年初一在北京保利剧院梦幻上演四场,接着开启巡演;1月19日,广州将开始高清放映英国国家芭蕾舞团的标志性编排作品——《环形舞台版天鹅湖》;2月18日起,上海芭蕾舞团10年前邀请前英国国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德里克·迪恩担任编导、推出的经典版《天鹅湖》,将再次上演,强势打造中国芭蕾舞界前所未有的“天鹅海洋”。
男版《天鹅湖》:孤独与觉醒
作为古典芭蕾王冠上最闪耀的明珠,芭蕾舞剧《天鹅湖》无疑是改编版本最多的芭蕾舞剧。这其间,马修·伯恩编导的现代芭蕾舞剧《天鹅湖》,是最不像芭蕾的芭蕾舞剧。
2024年12月30日,在北京南阳剧场举办的东城区戏剧普及活动上,放映了马修·伯恩的芭蕾舞剧《天鹅湖》高清舞台影像。
2024年12月14日,北京老舍剧场,男版《天鹅湖》高清放映现场导赏嘉宾:文艺评论家程辉(左)、北京舞蹈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张朝霞(右)。马霞 摄
该剧沿用柴可夫斯基的原创音乐,剧中天鹅皆由男演员饰演,俗称男版《天鹅湖》。最大的遗憾是演出舞台太小了,甚至局促得很。在作为“戏中戏”的歌剧院舞蹈表演结束前,一切尚显平庸乏味,像是在演绎一方落后小人国的垂死挣扎。直到王子投湖前,一只梦幻中的天鹅掠过湖面,好戏才刚刚开始。
男版《天鹅湖》塑造了一位受困于女王及宫廷生活的王子形象,其精神世界宛如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小说《铁皮鼓》中的奥斯卡,一样欠缺爱的交流,一样看多了周遭的伪善,他们谢绝长大。王子的孤独和忧郁,恰恰证明他是觉醒的。精神病院是他们共同的中转站。
熟悉宫斗剧的中国观众,如果联想武则天与几个儿女间的微妙关系,不难理解男版《天鹅湖》大抵又是一出比较老套的故事。入宫之前武则天俨然与剧中的女王一样,对小儿女之态颇为不屑。据史料载,当时武则天跟寡居的母亲杨氏告别曰,侍奉圣明天子,岂知非福?为何还要哭哭啼啼作儿女之态呢?武则天从登基为帝,到晚年宠幸男宠薛怀义、张易之、张昌宗、沈南等,与剧中不甘寂寞的女王几无二致。
男版《天鹅湖》问世三十年,即使通过高清影像屏幕观其演出盛况,仍令观众心驰神往,慨叹老子《道德经》所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
当然,某些桥段疑似倚重于大众文化中长期走红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如恋母情结、性取向等,随着学术一再被证伪,及新科学的更新,其情感张力应有更多可改进的空间。
东西方天鹅意象对比
1875年开始创作的首版芭蕾舞剧《天鹅湖》首演失败,至1895年经两位大师级编导伊万诺夫和彼季帕重新编排、成功跻身古典芭蕾舞剧“三大经典”行列,走了整整二十年。百年后的1995年,19岁的英国小子马修首次观赏《天鹅湖》。不识乐谱的他,正是依靠反复聆听原作版专辑感受音乐性格,才得以构思出了男版《天鹅湖》剧情。
马修·伯恩版芭蕾舞剧《天鹅湖》剧照
当其时,英王室正处于混乱的局面,戴安娜王妃像一只受伤的天鹅,为其过于“拥挤”的生活黯然神伤。不一样的文化“包容”下,该剧顺利出炉,屡获殊荣,给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观众以全新的不乏自我观照式体验。2016年,马修·伯恩被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爵士荣誉。
纵观西方语境,天鹅具有多重意象,与爱、欲、死亡等不无干系。各种版本的《天鹅湖》充分展示出天鹅在西方语汇中所蕴含的华美、神秘、昂扬的气质,尤其是叶芝诗歌所咏叹的,天鹅是青春的化身,抑或破灭的理想、压抑着的文明的象征。中国观众亦可以从中感悟东方天鹅意象所特有的吉祥、庄重、卓越等天性。
《天鹅湖》是所有古典芭蕾舞团的保留剧目。比较而言,一向以《天鹅湖》群舞齐整而令人惊艳的中央芭蕾舞团(以下简称中芭),不乏高超而深厚的舞蹈实力和艺术造诣。尝观赏中芭《天鹅湖》,结尾以悲剧告终。虽难以释怀,仍不由感佩中芭勇气可嘉——对于国人习惯大团圆的结局,如此处理也算是挑战了。
芭蕾足尖鞋:自由与解放
习过芭蕾舞的圈中人有一个不无夸张的说法,即看芭蕾其实就是看“脚尖”,看演员足尖的各种范式,表现力,情境……是否相宜,漂亮。在男版《天鹅湖》中加入了现代舞和爵士舞的元素,随着场景的“丝滑”切换,酒吧牌匾与公园湖畔贴心而必要的文字提示,审丑与审美极致爆发。男演员饰演的羽衣赤足的天鹅,竞相散发着硕壮而自然的生命力,狂野之美自不待言。当然,如果多转几个圈,他们的脚底也不会太过好受。
单说女演员的双足,在男版《天鹅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以往为了美,为了让身子显得更长更挺拔,她们的脚尖不得不立起,一边火烧火燎忍着剧痛,即使足尖渗出鲜血,惟有默默忍受,边跳边祈祷双足尽早麻木,方得短暂的解脱。在该剧中,她们踩着精巧的带跟的鞋子,得益于多层而时尚的礼服,曼妙的舞姿愈发妖娆且接地气。加之强烈的戏剧性,观众的观剧“负罪感”有所释然,不用良知时而“绷紧”,心疼演员们在“献祭”美的同时,身心如何备受煎熬。
芭蕾舞蹈家谭元元曾表示,有一次演《奥赛罗》时脚踝受伤,是打了封闭才上台的。“如果没受过伤,你一定是外星人。”“芭蕾是一门残酷而美丽的艺术。”她说,为了展现一种极致的美,女舞者必须拼命踮起脚尖。
传统的足尖鞋艺术,因重于炫技与主客间的程式化表现,曾屡遭质疑与诟病,甚至有人以畸形和没落为之唱衰。毋庸讳言,艺术定式的确会衍生非正常的观演模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文明的进步,有赖多元文化的比较和鉴别。挖掘之,共享之,借鉴之,才能更好地推动变革性发展。
正如马修·伯恩舞团的名字——新冒险(New Adventures),新经典剧目的诞生,往往伴随着环生的险象。富有诚意的冒险总是值得的。对此,恩格斯一言以蔽之,“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迈向自由的一步”。
由中芭制造到中芭创造
2024年12月5日,中芭携剧团经典之作玛卡洛娃版《天鹅湖》再度登台国家大剧院歌剧院,亮相“2024国家大剧院舞蹈节”。剧终公主与王子忠诚誓言、双双投湖自尽,但尾声又让二者在天堂得以重聚。
当年《天鹅湖》经典舞段的排演,堪称中芭“建团初期的基石”。建团65年来,中芭对于诸多经典剧目的排练演出,可谓积累有余,时有创新。第一代“中芭人”推出了让国人引以为傲的舞剧《红色娘子军》。其“对打”借助了京剧范式,演员赴山西大同体验生活,打靶操练夜行军,是下基层经历过实实在在生活洗礼的作品。中芭的交响芭蕾《黄河》,常使观众热泪盈眶。
中芭剧目从早先请电影导演张艺谋执导,朱妍、张剑等主演的芭蕾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到芭蕾舞剧《敦煌》《红楼梦》等,堪称东西方艺术融合的有益尝试。然而惊艳之余,何以尚觉惊喜不足,看着不过瘾?是否过于拘泥原著,创意有失保守?无论如何,在主旨深入人心与彰显时代精神上,中芭引进、复排,尤其是创作的作品,其美学追求似乎仍有原地“挥鞭转”之嫌。英国伯明翰皇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大卫·宾特利也曾提出建议,认为中国编导应重视音乐,应从音乐上找灵感、找故事、找突破。
是中芭制造,还是中芭创造,这是个问题。
(作者系本报记者)
(2025年1月16日《法制文萃报》马霞)
编辑:吴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