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高城万里愁”是古代文人为民情怀的诗意表达。地处长江中游武汉汉南段的长江大堤因地势高耸、四顾尽望,就像没有垛口的城墙,具有高楼、高台的某些特质,也便有了让人发古之悠思的本事。
辽阔大地上的堤坝多了去了,江河湖海等都会筑堤安澜,岂独汉南段的长江大堤有如此功效?还真是!这些年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看过不少大江大河的堤岸,从北国冰封雪压的黑龙江,到海南热浪逼人的万泉河,从豪迈大西北的九曲黄河第一湾,到婉约俏江南的千里人工大运河,唯有此处大堤可用“峨然高耸”来形容——大约有三米多高,站在堤底无形中感到一种威压,站在堤顶当然也会涌起一种豁然大气、势压四方的蓬勃感;堤顶宽五米多,柏油铺面、干净亮堂,循堤而前,既有目之所及、天地相接的悠远,又有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通达。紧贴两侧的各种护堤嘉木不仅默默拱卫着大堤的坚固,更以自身匍匐的身姿、分明的层次、变换的色彩,将大堤高耸的文化韵味烘托到高楼的意境。
万里江堤何以独独此处凛然高耸?当长江咆哮着冲出三峡、进入平原、走到武汉时,为了向这里的民众示好,风摆杨柳似的扭动了一下腰肢,形成了几个曲线柔美的弯弯,因位于武汉南端称为汉南,其轮廓被弯弯勾勒成一个文静而坐、凹凸有致的典型美人,只要你往汉南的地图前一站便可看出来。美则美矣,既然被大自然赋予美的内涵和名分,那也要承接与美相伴而来的责任和担当——学过水利的人都知道,河道弯弯越多,丰水期水患越重,筑起的堤坝越厚越高。
从纱帽的江滩公园到邓南的新沟村,三十多公里的大堤都是如此。为了落实“长江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堤内外基本处于自然状态,人少车稀,鸟鸣虫飞。你在其上走走看看,就会感受到。如今被快节奏的时光漩涡转得头晕目眩、压得气喘吁吁的人们,于疲惫之中自省生命本质,探寻人生真谛。他们丢掉古代文人的酸腐气息,常独自或约三五好友觅一远离喧嚣之地,以期挣脱世俗的羁绊、归拢自己的情感、梳理自己的心事。天朗气清的堤顶公路自然就成了既可提供情绪价值、又可感知心灵冷暖的好去处。他们在那里凝神哲思、静坐发呆、养眼怡心。
冬日来临,风霜高洁,堤内宽约百米的白杨树阔叶落尽,白白的树干挺拔高直,如《白杨礼赞》中所说的朴实无华的哨兵,守护大江;堤外则是带状的绿意盎然的柑橘等果树,橙黄的果实在枝叶间摇摇晃晃,忽隐忽现;微风一吹,空里流香,心情不知不觉放飞,神志不经意间沉醉。伫立堤上,展臂引领,极目环视,头顶是被庄子称为“远而无所至极也”的天空,你的思维会忍不住把诗人屈原从远古拉到眼前,与其携手仰首发出“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天问”。那穿越时空的173个问题,至今无法满意作答。中国空间站两个实验舱的名字据说因此被命名为“问天”和“梦天”,大概也是肩负了屈原的使命吧。
脚下是被有节奏的江涛拍打震荡的高耸大堤,此时喜欢“登高作赋”的少年王勃若是在此与我等相遇,一定会振臂高呼“海内存知己”,发出“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的感慨,勉励我“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让我健康生活、开心工作,无论是对自己、对家庭还是对单位、对国家,都应在新时代新征程做出新贡献。
目光穿过白杨稀疏枝条的空隙,越过浅滩上低矮水杉红红的头顶,静静流淌了亿万年美好时光的母亲河长江就在眼前。此时被岳阳楼上的一副对联戏称为“范秀才亦多事,数十年光景,什么先什么后,万家忧乐独关心”的范仲淹会穿越时空、登临堤顶,宠辱皆忘地摆起一方八仙小桌,弄上几个山肴野蔌,与你一起“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一番。如果你嫌范秀才喝酒太过文雅,那位因受谗害被免职、从桂林北归的南宋词人张孝祥就一定会奋勇前来,怀着对朝廷“表里俱澄澈”的忠心,驾一叶扁舟,御风而行越潇湘、中秋之夜《过洞庭》、顺流而东到汉南,不请自来、纵酒高歌,昂首吼出“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的“狂言”,最后“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那感觉真是“妙处难与君说”。
极目远眺,地厚天高,堪叹古今情不尽;穿古越今,你往我来,不废江河万古流!站在江边调吸息心,向西看——前不见长江头,向东看——后不见长江尾,那种“纵有千古,横有八荒”的宇宙意识在心底暗暗升起,你会与陈子昂一起“念天地之悠悠”,不经意间浮起“总要在这天地间做点儿什么、总要为这老百姓留点儿什么”的冲动。
普通寻常的江堤,何以能令人生出如此感慨?我忽然想起苏东坡在《记承天寺夜游》中所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便自我解嘲了:是啊,何处无江、何处无堤,但少有对大地如此倾注情感而又肯付诸笔端者耳!也许是在此工作生活久了,便不由分说、武断“自私”地对此地情有独钟的缘故吧!
登临堤顶,思绪万千。仰观宇宙之大,笑脸沐浴从九天之外奔赴而来的阳光;俯察品类之盛,口里吮吸从唐古拉山顺流而东的气息;空中还流着些微云,堤上还荡着些微风。一侧飘香,一侧舒朗。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湖北省武汉市汉南区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 杨俊广)
编辑:吴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