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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七巧的鸦片是从哪儿弄来的?

2024-09-19 15:28:32 来源:《法制文萃报》 -标准+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七巧,多么深情浪漫的名字!七月初七,乞巧节,七夕节,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作为麻油店的女儿,当初七巧由哥嫂作主、半推半就地嫁到姜公馆,给姜家患病(骨痨)的残疾二少爷做了“正头奶奶”。病夫抽鸦片是“过了明路的”,孰料她也偷偷抽了起来。

曹七巧是张爱玲中篇小说《金锁记》中的主人公,作品发表于1943年。像七巧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要抽“这个”解闷儿?《禁烟法》施行后,瘾君子可能要坐牢,那么她的鸦片是从哪儿弄来的?由受害人变为肆虐者,不惜拿儿女为自己陪葬,曹七巧遭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2024年,值广东虎门销烟185周年、上海万国禁烟会115周年之际,重温张爱玲被公推为个人成就最高的小说《金锁记》,拨开弥漫其间的“鸦片云雾”,抚今追昔,正当其时。

劈开“金锁”出重门,又将如何?

“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金锁记》以谈月开始,点出七巧凄怆的心境。赤金弦月,似在暗示七巧挣扎于“黄金的枷”,但是生活并非没有转机,因为“太阳要上来了”。

许鞍华、王安忆、焦媛版话剧《金锁记》海报

《金锁记》中关于月的描写,或萧瑟,或阴郁,或狰狞……似乎家家乞巧望秋月,冰轮转腾独照七巧,见证着伊人“恶之花”般蓬勃的生命力。

七巧恋上了三少爷季泽。说起病夫的身体,她脸庞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简直像在翻肠倒胃地呕吐”。季泽轻薄,碍于二哥的情面和她的燥脾气,“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

《金锁记》里明着写月不少,至妙在于关键时刻写月而不著一个月字,任月华流照,时起涟漪。

比如一段七巧对镜意象。“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再定睛看时……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以镜见月,瞬间虚妄,青春亦将不再。劈开金锁出重门,又将如何?然而,她的性情已是癫狂扭曲了。

另有一段玉兔奔月式的场景。业已分家出来的七巧,对貌似谈情实则算计她田产的季泽嬉笑怒骂。人是被她轰走了,小脚的她却“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仿佛玉兔失魂落魄般奔月,奔月又回首探看——“玻璃窗的上角隐隐约约反映出弄堂……都是些鬼……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的人间!多少恨毒侵蚀着她,最后一点温情就此别过。

何以由受害人变为肆虐者?

七巧自由了,一朝财富在握,内心却是“亏空”不甘的。加之毒瘾,应该已经严重摧残了她的身心健康。与其说是青春的压抑使她日渐阴鸷变态,不如说对于孤寂的恐惧日趋成其最大的心魔。

破坏儿子长白的婚姻,也是在一个月夜,她不容别的女人“抢走”他。在她以愚昧和鸦片“变着方儿”哄骗管控下,长白可以给她烧整宿的烟;儿媳被她欺凌得吞了生鸦片,一命呜呼;女儿长安一双天足险被裹成三寸金莲,生病后被她以烟当药,也沾上了鸦片。她甘心被儿女“啃老”,理直气壮地对他们施以精神暴力,任性妄为,挫败打压。

长安与海归童世舫的恋情,亦与月脱不得干系。“空旷的绿草地上……他们走的是寂寂的绮丽的回廊——走不完的寂寂的回廊”,好似步入苏轼词意,“转朱阁,低绮户……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七巧轻而易举地拆散了他们。

曹七巧一角可以媲美张爱玲《连环套》里的霓喜。苦难都是相似的,她们一样“被卖”、抗争以致自我“解放”。七巧是向内求的,趋于人性的某种极致。在为人母之狠辣方面,如果将其与慈禧相比,恐怕就不是那么让人费解了;而霓喜之风流,比前者更像一个“生灵”,散发“雌性”魅力却始终护犊,再苦再难,对几个孩子绝不言弃。

《金锁记》剧照

潮涨潮落,焉非月亮惹的祸?月又何尝私照一家人?无论任何时代,人生苦离别,因果犹可追。事实上,“鸦片云雾”之于张爱玲,有着挥之不去的情结。少时父母离异,主要因其父戒除鸦片宣告失败。不幸的是,她又摊上一位婚前就暗暗染上“阿芙蓉癖”(抽鸦片)的继母。她曾坦承《金锁记》人物原型出自太外祖父李鸿章的家事。

张爱玲写道,三十年来,七巧戴着黄金的枷,“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一样是三十年,民族英雄、被誉为中国“引进国际法第一人”的林则徐,在虎门销烟后,曾被路人拦下,是一位叩谢他的人。原来对方抽鸦片三十年,只剩了皮包骨……幸亏禁烟运动救了他一命!

曹七巧去世时,应在55岁左右。倘若周遭的环境是干净向上的,有活得像样的能发光的“样板”,助她真正参照得以“沐浴在光辉里”,也许她会有新的生机。

赶上一场“真正”的鸦片战争

鸦片烟和赌博是民国司法实践中重点打击的犯罪。试问裹小脚、戴金枷的曹七巧,她的鸦片是从哪儿弄来的?

《金锁记》故事应始发于20世纪初“忙着改朝换代”的上海。从全国来看,据统计,1906年全国鸦片产量约5800万斤,鸦片吸食者超过2000万人。

1929年7月25日,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的《禁烟法》开始施行。该法规定,瘾君子可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得并科1000元以下罚金”;对公务员则最高可判死刑。

但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鸦片战争,七巧赶上了。日本枉为禁烟公约的签字国,在多地废除了中国关于鸦片和其他麻醉品的法律,建立鸦片专卖机构,控制交易,并开办生产工厂及烟馆,鼓励种植罂粟。

1946年1月,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东京审判有力地揭露了1928年至1945年间日本侵略历史。法庭就日本在华施行的鸦片政策,指控其“违反和平罪”,对荒木贞夫以下28名全体被告予以起诉,并判决有罪。

其中提到“兴亚院”以毒养战,其本部设在东京,兴亚院上海分部,应该是离七巧们最近的一处罪恶之所在。

《宋氏三姐妹》的作者、来自美国的项美丽(Emily Hahn),于20世纪三十年代来到上海。在街头巷尾时而闻到一股“类似于煮焦糖或给哮喘病患者吸食的草药烟味”,后来她才意识到这是鸦片烟的味道。项美丽在自传里详细记述了自己对于“大烟”从成瘾到戒除的全过程。当时上海鸦片之泛滥,由此可见一斑。

1930年以来,苏区注重禁烟禁毒立法工作,制定了大量禁烟禁毒法规。川陕根据地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即成立了戒烟局。“不种鸦片、多打粮食”等口号深入人心。对于想戒烟的群众,统一安排吃住、统一学文化、统一服用戒烟药物。1941年的琼崖根据地、1943年的山东抗日根据地,分别颁布条例,规定制造毒品者可处死刑。

曹七巧本该有更好的生活。在奚美娟、刘欣、邵峰版同名电视剧中,有七巧与三少爷季泽相恋桥段,且被放在了结婚前,给七巧的人生抹上一缕主动选择的温情;而许鞍华、王安忆、焦媛版同名话剧下半场,可见七巧是将房屋出租给了办学堂的人。改编力度不可谓不大。书声琅琅,青春作伴,对此,如疯子般审视与机敏的曹七巧,断然不会无动于衷吧。

值得一提的是,1950年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发布《关于严禁鸦片烟毒的通令》,短短两三年时间,鸦片基本禁绝,创造了举世公认的奇迹。

(作者 马霞 系本报记者)

(2024年9月19日《法制文萃报》)

编辑:吴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