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号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数字经济与法律创新研究中心主任 许可
近期，电商即时配送的硝烟弥漫，京东率先入局发起，继而淘宝中途加入、美团激烈反击，战事目前依然未歇。如何看待这场酷暑中的热烈大战，我们不妨先喝一杯9.9块的冰美式，再开始心平气和的“冷”思考。
平台跨界竞争是常态
其实，平台跨界竞争是平台经济中的常规打法。以谷歌为例，其搜索引擎作为中央平台，集成了YouTube视频、谷歌翻译、购物比价、Android移动操作系统等多种服务。在我国，尽管微信属于即时通信市场，但早已实现全渠道数字生态系统，遍及支付、订餐、收款、购物、缴纳水电费、办理登机等各项服务，其中微信支付在5年时间内，支付金额和支付笔数都超过了支付宝，是成功逆袭的经典案例。再以美团为例，其早期主要从事外卖到家业务，2015年通过与大众点评合并进入到店业务，顺利占据了市场主导地位，随后挺进在线酒旅市场，并于2018年以2270万的间夜量问鼎行业首位。
平台跨界竞争之所以是常态化竞争，恰恰因为平台经济的本质特征。平台从来不只是一个企业，而是一个集合用户、各种平台内经营者等众多利益相关方的市场生态。回顾平台发展史，在初期平台提供的是单一产品和服务，但在获得了市场力量后，为了进一步在多领域实现规模经济，必然积极主动地推动原始领域的用户、数据和算法优势与其他业务领域相融合，助推其在新领域均获得市场支配势力，使其地位从核心平台延伸到其他子平台，从而形成跨界竞争。与工业经济下领先企业基本只能主导某一特定领域迥异，从“强强相互跨界渗透战”到“强强拓荒圈地战”，再到“弱强跨界突袭战”，平台经济下的跨界竞争无处不在。这种激烈的市场竞争保证了市场出清和产业更迭，恰如著名经济学家大卫·S.埃文斯（David S. Evans）所感慨的：所有的平台，不论它们看上去多么不可战胜，都不能安枕无忧，其不得不持续不断地保持创新并为用户创造价值。
如果是这种跨界竞争是常态，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即时配送领域的竞争是“内卷式竞争”吗？
何为“内卷式竞争”？
十几年前，当我跟随黄宗智教授学习时，他在《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提出的“内卷”（involution）一词还少有人知。在之后的《长江三角洲小农》大作中，黄老师将这一描述小农的概念拓展为更具经济学意涵的“内卷型增长”。用他的话来说：
“就总产出和总产值的绝对量而言，明清时期长江三角洲的农村经济的确出现了相当幅度的增长。但是仔细考察一下就会发现，这种增长乃是以单位工作日的报酬递减为代价而实现的。家庭年收入的增长，不是来自单位工作日报酬的增加，而是来自家庭劳动力更充分的利用。这就是‘无发展的增长’，或者说‘内卷型增长’。”
由此可知，“内卷式竞争”的实质是“内卷式发展”。其判断的关键并不在于卷不卷“价格”，而是竞争是否导致了同质竞争后行业平均收益的递减？是否导致陷入“囚徒困境”的“竞次竞争”格局？
跨代竞争
即时配送领域的这次跨界竞争看起来与“为抢占市场份额，以严重低于产品成本的价格扰乱行业秩序”的传统“内卷式竞争”如出一辙，但在表面相似的背后是“不同代际的竞争”。
这里的“代际”，首先体现为从“商品”到“服务”的迭代。之前的即时零售主要集中在餐饮等有形商品，随着更精准、更人性化地了解用户差异化需求，餐饮将先向药品、电子产品、生活用品扩展，进而向无形服务转变，以服务牵引商品、以商品反哺服务，在释放消费者被抑制需求的同时，充分激活商家提供服务的想象力。当前，我国正经历一场深刻的消费结构转型，服务消费的地位日益凸显，成为扩大内需的关键引擎。今年3月，中办、国办联合印发的《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进一步强调了支持服务消费场景创新、业态融合与产业集聚的重要性。尽管服务消费需求旺盛，但其线上化率远低于商品零售，这预示着一个巨大的服务电商化蓝海即将开启。在这一变革浪潮中，电商平台作为连接线上线下服务的新兴业态，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不仅推动了服务消费的便捷化和标准化，也重塑了平台经济的生态格局。
这里的“代际”，还体现“地域”的迭代。之前的即时零售主要集中东部，西部地区却受制于人口分布、商业网点、消费习惯、外卖成本等各种因素，始终面临发展不足的困境。在平台竞争的推动下，据不完全统计，6月份淘宝闪购西部闪购单量同比增长126%，高于东部增速，兰州、乌鲁木齐等城市更是实现207%、318%的涨幅。预计未来一年，订单增量的占比将从一二线为主转向三四线城市，东西部在即时零售领域的“胡焕庸线”（瑷珲—腾冲线）将被突破，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普惠均衡发展可期。
最后且最重要是“技术革新”。复杂经济学创始人阿瑟将技术进步视为打破“边际收益递减”魔咒的捷径。但，技术进步依赖于市场：采用某种技术的人越多，企业获得用以指导该技术发展的知识就越丰富，技术就越能得到改进，这就是“边际收益激增机制”的奥秘。
可以预见，如果即时零售能摆脱同质化的无序竞争，那就是它可能带来新一轮新技术的应用。清华大学数字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王勇将迭代后的即时零售称之为以数字技术和网络平台为基础，满足消费者便捷需求的“便捷经济”。而其要取得成功，就必须解决“城市集中化布局”下的“消费者分布式配送”难题，“无人机技术”由此成为可能的解法。当前，我国低空经济面临缺乏合适场景，商业无法闭环的窒碍。就此而言，即时零售领域恰是低空经济的最佳试验场。通过无人机的广泛运用，我国不但能实现市场自我驱动的低空经济产业迭代，而且还能以此为基础推动飞行器、导航、AI算法、通讯系统等一系列技术革新，从而实现从市场到技术，再从技术到市场的正反馈。
充分竞争的市场必然是活力、高效的市场。我国的发展经验表明，一次次跨界竞争和代际竞争是我国平台经济区别于欧美相对固化市场格局的重要特征和优势。正因如此，《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和《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均将“包容审慎”作为我国对新技术、新产品、新服务、新模式的基本国策和法律原则。当前，即时零售产业方兴未艾，在“大力提振消费，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的背景下，科学设置观察期、给予过渡期、实行保护期正是践行包容审慎原则的明智之举。
编辑：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