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产权争议解决日益多元化

文 《法人》杂志全媒体记者 惠宁宁

▲CFP

“适用惩罚性赔偿知产民事侵权案件同比增长44.2%”“数据权益类案件增多”“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2024年民事实体案件调解撤诉率超40%”······近日，北京仲裁委员会/北京国际仲裁院（以下简称“北仲”）发布的《中国知识产权争议解决年度观察（2025）》（以下简称“年度报告”），通过行业概况总结、典型案例剖析、前沿热点探讨，对行业趋势及争议解决体系优化路径进行观察与展望，助力知识产权领域的风险预防及争端化解。

争议解决多元化发展

自2019年北京市知识产权保护中心与北仲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以来，已实现知识产权仲裁线上线下联动服务模式。2024年，双方签署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协议2.0，面向新领域、新业态、重点企业推出定制化知识产权解决方案，搭建跨领域协同交流平台，共同探索数据知识产权保护合作及仲裁调解衔接新路径。

“近五年，北仲累计受理知识产权案件约1900件，争议总额超80亿元。其中，2024年受理知识产权案件336件，争议标的额突破9.48亿元。”北仲委员兼秘书长姜丽丽介绍，这些案件不仅涵盖了特许经营、技术开发以及知识产权许可等传统争议，还涉及虚拟货币、生物技术等新型争议。

目前，知识产权争议解决虽仍以诉讼为主要方式，但已有越来越多的当事人选择仲裁，促进了知识产权争议解决机制的多元化发展。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1月至6月，人民法院受理的知识产权民事一审案件调解撤诉率达74.45%，同比上升4.84个百分点；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2024年民事实体案件调解撤诉率超40%。在英国某技术公司与某科技（苏州）公司侵害无线吸尘器发明专利权纠纷中，最高人民法院二审期间全面梳理双方一系列纠纷，搭建对话平台，最终促成双方握手言和，达成包括该案在内的全球20余起知识产权纠纷的一揽子和解。

年度报告显示，2024年，知识产权争议解决整体上呈现出以诉讼为主，仲裁、调解、和解为辅的多元化解决方式。截至2024年12月17日，北仲共审理316件涉知识产权仲裁案件，总标的额约为8.98亿元，单个案件最大标的额超两亿元，标的额超过千万元、百万元的案件分别有12件、71件，约占全部案件数量的3.8%、22.47%，案由涉及特许经营合同纠纷、技术合同纠纷、著作权合同纠纷等。其中，通过北仲向法院提出财产保全的案件共50件，发挥了仲裁作为多元争议解决途径的重要作用。

新技术带来新挑战

当前，新技术在赋能千行百业数智化转型的同时，一系列因新技术而起的知识产权问题接踵而至。元合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张海若告诉《法人》记者，2024年中国知识产权领域争议案件中，数据权益类案件增多，AI（人工智能）引发的各类争议逐渐显现。“新技术扩展了法律的边界，需要对新技术研发与权利人保护两方面进行平衡。”

随着AI技术在创新领域的深度渗透，AI生成的发明能否获得法律保护及其归属，成为无法回避的焦点议题。支持方认为，AI在创新活动中展现出卓越能力，若赋予AI发明人身份，将极大激发技术进步。反对者则强调，专利权是对发明人辛勤劳动的认可，若AI成为发明人，人类的创造性劳动价值将无法体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细则》第十四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中所称的发明人或设计人是指对发明创造的实质性特点作出创造性贡献的人。而“人”能否包括人工智能，法律目前尚未明确。

针对这一争议，国家知识产权局2024年12月6日发布的《人工智能相关发明专利申请指引（征求意见稿）》明确回应：“只有符合民法规定的民事主体，才能作为发明人相关民事权利的权利人，人工智能系统目前不能作为民事主体享有民事权利，因此不能作为发明人。”

从文字创作到图像生成、音乐制作，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的版权属性及责任归属问题尚有争论。针对这一问题，年度报告提到：支持方主张AI在生成内容的过程中，虽依赖于大量数据和算法，但其输出结果体现了人类作者的选择判断，具有独创性，符合版权法对作品的基本要求。反对者则认为，AIGC的本质是机器输出，而非人类创作，因此不应享有版权保护，若将AIGC视为作品，其作者身份将难以界定。

音乐领域的版权保护同样面临着新的挑战。腾讯音乐娱乐集团诉讼维权中心高级顾问黄镭以数字音乐从业者的角度分析称，作为平台方，要确保生成平台与训练数据的合法合规，完善审查机制，加强内容监管。在立法和司法层面，需要明确AI生成作品的版权问题的界定，探索新的版权模式和许可机制。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知识产权创新与竞争研究中心主任陶乾认为，人工智能生成物的权益保护问题，需从“生成物是不是作品、作品类型、保护范围、作者认定、著作权归属”五方面分析。具体到个案，要从过程和结果两个维度来看，即使用AI过程中有没有智力贡献和生成结果有没有独创性。如果使用者能够证明自己在AI生成内容的过程当中作出智力贡献，那么生成内容就可以作为作品保护。

北京互联网法院于2023年作出的（2023）京0491民初11279号民事判决书进行了探索性回应。该案作为国内首例人工智能生成图片著作权侵权案，认定涉案作品具有自然人的创作贡献，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中的美术作品。此案判决为后续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相关案件的审理提供了分析路径。2024年，江苏省常熟市人民法院在第二例涉及人工智能生成内容案件中，延续了上述案件的审理思路，同样认定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受著作权法保护。

康龙化成（北京）新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法务负责人、执行总监张杨提出，人工智能等创新技术已经影响到了业务端，给企业带来很大挑战。“希望仲裁机构多储备一些科研方面的专业人士。”

让真创新获得真保护

面对新挑战，业内人士认为，需要完善知识产权立法体系，为各类市场行为的合法性划定边界，规制市场竞争中滋生的不当行为，避免过于泛化的保护模式突破既有的知识产权法律框架。

目前，已经修订或正在修订的知识产权法律及相关法规中，值得关注的是新公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修订草案）》、新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实施细则》以及正在修订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著作权集体管理条例》等。此外，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关于审理垄断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进一步完善反垄断法与知识产权交叉领域相关案件的法律依据。

霍金路伟律师事务所顾问郭润华向记者表示：“我国加入WTO后，不断提高知识产权保护水平和纠纷解决能力，修改相关法律法规以及出台司法解释。从保护客体到争议解决机制，中国的知识产权制度已经实现了多元化。”

近年来，我国法院审结的知识产权案件判赔力度加大，尤其对技术类案件给予权利人更大程度的保护。以吉利控股集团诉威马汽车侵害技术秘密案为例，最高人民法院适用两倍惩罚性赔偿，判决威马汽车赔偿吉利控股集团6.4亿元，创我国知识产权侵权诉讼判赔数额历史新高。通过惩罚性赔偿等方式加大知识产权侵权赔偿力度，让“真创新”获得“真保护”，避免“赢了官司输了市场”的情况出现。

张海若认为，惩罚性赔偿在知产侵权案件中的适用日臻完善。从2024年知识产权数据可以看出，惩罚性赔偿加大知识产权侵权赔偿力度：“去年，全国法院在460件知产民事侵权案件中适用惩罚性赔偿，同比增长44.2%。”

年度报告还显示，人民法院加强平等保护与国际合作，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依法妥善处理涉外知识产权纠纷，作出更多在国际上具有引领性的司法裁判。4月25日，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法庭发布的年度报告（2024）和裁判要旨摘要（2024）显示，“2024年共新收当事人一方为外国主体的涉外案件437件，审结373件”“2024年法庭审结的涉外案件中，以调解或撤诉方式结案71件，调解撤诉率达到19%”。在涉“纤维素酶”发明专利侵权案中，全额支持外方权利人2000万元赔偿诉请。在涉“运动机构”发明专利侵权案中，适用惩罚性赔偿，判令赔偿外方权利人1200余万元。在审理涉“西门子”侵害商标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案时，综合考虑“西门子”字号及商标知名度，侵权行为的性质、情节等因素，判令被告赔偿一亿元经济损失及相关合理开支。

此外，随着我国对数据权益保护的重视，人民法院首次在司法裁判中认定，《数据知识产权登记证》对数据持有的证明效力，为数据权利人维权提供了举证标准。在2023年作出“AI生成图片著作权侵权第一案”的判决后，2024年，人民法院继续在人工智能领域进行司法探索与实践，积极探索裁判规则，明晰权益保护边界，服务保障数字经济。

全球知识产权格局正在发生深刻转变，中国正持续且深入地参与这一变革。从立法、司法到执法各个层面，主动契合新质生产力发展要求，加大对战略性新兴产业的保护力度，为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新领域提供更有力的司法保护，为企业提供更优质的营商环境。